某次三人聚会,杨锦荣说陈永仁像狗。
他妈骂谁呢。陈永仁一听就炸了,当时他们正在喝酒,小酌,由沈澄倾情提供91年葡萄酒,于是他举起玻璃杯挥了挥,倒没什么威慑性,至少对于杨sir而言是如此。
确实像。沈澄煞有其事地端详他,得出结论。
哪里像了,不过,陈永仁回击,影子这么老土的代号也想得出来的人,也难怪。
一旁杨锦荣只是微笑,没再解释。
事实上,他没有冒犯陈永仁的意思,这里的狗是形而下的,他的确觉得陈永仁像狗。一条瞳仁黑亮,笑起来眯缝的狗。这样说起来挺怪,毕竟你甚至很难见到会笑的狗,起码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狗不会笑,它们总是夹紧尾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是天才如杨sir向来坚持自己的想法,这一坚持就是十一年。
是的。
杨锦荣在警察学院时就觉得陈永仁像狗。不过,好吧,他承认这想法刚开始时是形而上的性质。那是他到校后的第一次考试,那场考试里他输给了陈永仁,不是全部落后,准确来说,是体能训练、武器处理和急救三项。但对他造成的打击也差不多,因为他原本的目标是遥遥领先,而不是看着排行榜上陈永仁几个大字发愣。
过去心理素质还极幼稚极不成熟的杨锦荣在心里骂了十一字脏话后愤然离去,“狗”字就赫然名列其中。他怀着怨怼之气往篮球场跑去,听人说陈永仁正在那儿。
他甚至没来围观揭榜。
阳光明媚,草绿色场地上挥汗如雨,一眼望过只见白花花的膀子晃动着,晃得他头晕。
陈永仁?那个就是啊。旁边观众回答道,他顺着指尖看去,终于看见了他。那大笑着,扬手将手中的篮球投掷的陈永仁。一个漂亮的三分。极其灿烂的脸庞上眼睛弧线下垂,盛着笑意却是满的。
狗。杨锦荣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太像了。
他会永远记住这张脸的,下一个想法是,化成灰都会。
杨锦荣从未失信。无论对人还是对己。
十一年了。
好久不见。
他走进餐厅,看着地上厮打的两个男人,陈永仁的烟灰缸将落未落,脸上全是血,直起身后那双眼睛犹豫又犹豫。
然而。
还是像。
太像了。
不过嘛,按一本不入流他看着打发时间的杂志上的话来说,人是会变的,尤其是男人。后来杨锦荣和陈永仁莫名奇妙稀里糊涂地睡一起后,他又觉着不怎么像了。
可能是更有机会仔细观察他的缘故。嘴硬的杨锦荣想,终归是犬科动物,说到底他还是没错。
一天晚上他们四肢相缠,动情间杨锦荣俯身牙齿勾破陈永仁的喉咙。鲜血从薄薄的皮肤下渗出,一点一点地,于是他也一点一点地将其吻去。
操。陈永仁没感到痛,但还是下意识地咒骂道。杨sir你才是狗吧,还会咬人。
跟你学的。
…行。陈永仁看他坦荡大方的姿态一时也语塞,愤怒下咬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这样满意吗?
满意。杨锦荣盯着倒映在那双黑亮瞳孔里他们的身影笑。他知道是什么动物了。还是错了。思索来思索去他将之前种种推翻。豹。曾经他在Discoverry Channel上看的纪录片。敏捷健美的豹。无比强大却也无比脆弱,无比孤独。
可他会继续那些吻,继续彻底拥有他,杨锦荣笃定地想,一如十一年前他笃定陈永仁像狗,笃定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他。
最后他们一起濒临极点。模糊间他听见陈永仁在身下轻笑,声音已然沙哑。…杨sir,我知道你是什么了。狐狸。绝对的。
绝对的老谋深算,老奸巨猾,事无巨细。
陈永仁说,一副似乎很佩服实则是调侃的样子。你比我强。
你比我强。
站在陈永仁墓前杨锦荣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他点上一支烟,静静地吸着。烟雾缥缈缭绕,暮色沉沉,只有碑上陈永仁的脸笑得正开心。他想他不会介意抽二手的。陈永仁有段时间心血来潮想要戒烟,被他预言不可能坚持超过一个月,果不其然,不到两个星期陈永仁就开始抢他的烟抽了。他出神时烟常被夺过,那人沿湿漉的痕迹吮着,转头朝他得意地笑:sir,太不专心了吧。烟灰随着他的动作簌簌下坠。
得知死讯时杨锦荣的心情比沈澄想象中要平静,甚至直到今日他站在陈永仁墓前,忆起那句话仍有些荒谬地想笑。
陈永仁,我的确比你强。
至少,我比你守信。
说好的你会解决呢?解决到最后却把自己送进了坟墓。为什么不再等一等?等到我从北京回来?等到我能帮你?等到我下机的那刻见到的不是沈澄那张哭丧脸而是你,你那张界于犬科和猫科动物间狡黠的脸?
而且,你又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你怎么可能是豹,豹是那样敏捷矫健,你如果是豹,你怎会躲不过去,躲不过死亡?
陈永仁,上述问题,你要怎么回答我?
最后一根烟殆尽,杨锦荣拍了拍墓碑,转身离去。
听说人是有来世的。杨锦荣过去不信这说法,现在也不信。但是,他边走边想,如果陈永仁能脱离这无间道,来世他必然是一条狗。一条会笑的狗,无拘无束,无忧无虑,身上溅满了落泥与青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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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里的杨sir心理描写真是太可爱了。这篇埋了一些小说里的情节。大致是十一字脏话和纪录片。